「盧溝」與「蘆溝」

文:節屏

 

近讀容若先生《乾隆皇帝寫別字》一文,談及「燕山八景」之一的「盧溝曉月」原作「蘆溝曉月」,因乾隆皇帝題寫「盧溝曉月」,錯將「蘆」寫做「廬」,「其臣下編四庫全書,將經、史、子、集四部古今圖書,凡用「蘆」者都改為「盧」,以迎合上意。」作「蘆」還是作「盧」,在作者的論述中,不僅關涉用字本身的是非問題,尤其關係到四庫館臣的編纂態度問題,事似小而體實大,由此引起本人強烈的興趣。

現因有《文淵閣四庫全書電子版》,可以全文檢索,並且有原書圖像可以對照,十分便利。我們不妨先看看是否如上述引文所說,《四庫全書》中凡是「蘆」都改作了「盧」。

在《文淵閣四庫全書電子版》中檢索「蘆溝」,得到四七七個匹配,分佈在一四二種書籍中,涉及朝代有宋、元、明、清。如宋代曾幾《茶山集》卷八有《蘆溝橋》詩;宋代汪元量《水雲集》卷一有《涿州》詩「蘆溝橋下水泠泠,落木無邊秋正清」云云。元代陳高《不繫舟漁集》卷九有《蘆溝曉月圖》詩:「蘆溝橋西車馬多,山頭白日照青波。」檢索「蘆溝曉月」,得二十三個匹配,分佈在十五種書籍中,涉及朝代有元、明、清。檢索「盧溝」,得一三一三個匹配,分佈在二五三種書籍中。這些數據顯示:在《文淵閣四庫全書》中「盧溝」與「蘆溝」是並存的,所謂四庫館臣把凡「蘆」者都改為「盧」的說法是不能成立的。

其實,「蘆溝」與「盧溝」兩種寫法各有淵源。宋人周煇《北轅錄》曰:「二十七日遇盧溝河,即盧龍也。燕人呼水為龍,呼黑為盧,亦謂黑水,河色黑而濁,其急如箭。」這是「盧溝」一名的來歷。在清乾隆以前的典籍中用「盧溝」的多不勝舉。如元刊本宋人葉隆禮所著《契丹國志》卷之十載宋徽宗政和元年(西元1111年)九月,「宋遣鄭允中、童貫使遼……貫使歸,至盧溝河。」《四部叢刊》影印清康熙愛汝堂本范成大《石湖居士詩集》卷十二有題為《盧溝》的詩,題注曰:「(盧溝)去燕山三十五里,虜以活鴈餉客,積數十隻,至此放之河中,虜法五百里內禁採捕故也。」詩云:「草草魚梁枕水低,怱怱小駐濯漣漪。河邊服匿多生口,長記軺車放鴈時。」詩末有注:「此河宋敏求謂之『蘆菰』,即桑乾河也。今呼『盧溝』」。宋敏求的「蘆菰」說,或許與「蘆溝」的來歷有關,不過在范成大的時代「盧溝」之名是甚為普遍的。

是「盧溝」還是「蘆溝」,其實學界也有討論,但並無定論。吾三省先生在《「盧溝」還是「蘆溝」》一文(《語文小劄》,文匯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版)中提出「盧溝」的寫法正確:「道理很簡單,就因為盧溝橋是建在盧溝河上的。盧溝河是個古稱……至於古時爲什麽把這條河叫做盧溝河,古書上的說法不一:有說盧是黑色,溝表明不通舟楫的意思;也有說盧溝是因此河流經盧師臺而得名。然而不管怎樣解釋,都只能是不加草頭的「盧」,與加上草頭的「蘆」沒有什麽意義上的聯繫。」此為一家之說。

總之,從歷史文獻看「蘆溝」與「盧溝」兩種用法各有來歷,各有淵源,乾隆題寫「盧溝曉月」只是用了其中一個寫法,與「寫別字」無關。至於四庫館臣為迎合上意把「蘆」改為「盧」的說法,只能算是沒有查閱《四庫全書》的全部文獻而作出的推斷,並不符合《四庫全書》的編篡實情。如此的說法既欠缺學術理據,亦有礙於對「四庫全書」在中華文化史上學術地位的正確評價。

(本文刊載於2011128日《明報》)